四面绝壁，布满荆棘，脚下是深不见底、烟雾缭绕的潭水。小强一只手紧紧抓住满身是刺的小灌木，一只手抠住岩石裂缝，双腿悬在空中，胡乱的寻找着踩踏的地方，衣服被划的丝丝缕缕，浑身是血，绝望地挣扎着，嘶喊着：“妈，快来救我！”华大娘爬去崖顶，伸手拉小强，快要抓到手时，突然小强手一松，坠入万丈深渊。“儿子，妈来救你！”华大娘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声，急急地向儿子坠落的深渊中跌去……
　　“妈！妈！醒醒，您快醒醒！”耳边响起天强急切的呼叫声。好大一会儿，华大娘慢慢睁开双眼，雪白的顶板，雪白的墙壁，雪白的床单被子，使她的脸色更加苍白。床头前半跪着大儿子天强，华大娘幽幽地出了一口长气：“强子，我咋躺在这里？这是哪儿？”回头看见儿媳妇也半跪在左侧床头前哭泣着。
　　“妈，下午回家见你躺在床上，汗流满面，衣服都湿透了，叫不醒，我慌忙送你来医院，强子也赶了过来。”儿媳妇边擦眼泪边说。
　　“元华，咱回，妈没事，妈梦见小强掉进深沟里浑身是血，叫我去救他 ，可我没抓住。”挣扎着要起来，元华忙扶婆婆坐起。
　　“妈，您别再说了，我对不起小强。”天强痛苦的低下了头。
　　“强子，这不怨你，是小强命短啊。”
　　“妈，大夫给您做了全面检查，脑精神和心脏都不太好，让您住院观察几天。”元华扶着婆婆坐在床边。
　　“华仔哪去了？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，妈这不好好的，住啥院？”说着爬下了床，找鞋子。
　　“妈，您还是住下来看几天，让天强先回去看华仔，明天就带他来这陪您。”
　　“不，咱回，妈真的没病，大半天没见华仔，不知他又哭成啥样。”忙忙的寻找鞋子，天强急着又要阻拦。大夫示意让华大娘回家，元华蹲在床前给婆婆穿好鞋搀扶着出了病房。天强看母亲和元华出去，回头忙问医生。
　　“我妈的病到底有多严重，你为啥让她走？”
　　“没什么大病，上年龄的人，失眠，脑神经衰弱，心脏有点小毛病，好好散散心，调养调养，不会有什么大病的。”医生很轻松的说。
　　“真的没有大病？”天强迟疑的问。
　　“你要相信科学，我们已做了全面复查。”大夫有点愠怒。
　　“对不起大夫，我这不是紧张吗？实在对不住。”
　　“回去吧，好好让老人散散心，一切都会好的”，天强让元华开车和母亲一块回家，自己心事重重的走在街上。
　　初夏的午夜，整洁的街道，林立的楼群，隐于淡淡的星光下，显得那样的娴静和谐；丝丝清凉的夜风，悄悄的漫步在大街小巷中，尽情享受如诗如画的城市，浅蓝色的天幕上，繁星点点，缕缕薄云漂浮在蓝天和群星之中，如敦煌飞天。城市的北面是豪放奔流的九曲黄河，在这静静的夜晚，陪伴着丰富多彩的宁夏平原。
　　天强独自一人慢慢的走在街道上，思绪万千，几年前凌乱狭小的县城，以北岸锰厂为代表的工业的突飞猛进，各行各业的服务业应运而生，万余人的工厂，职工不菲的收入，使房地产、商业如黄河之水滚滚流动；城市一日千里的变化着，完美的展示着强大经济后盾带来富裕喜讯。透过朦胧的夜色，毗邻黄河的工业重镇，灯光阑珊，人来车往，一派不眠景象。
　　天强六年前毕业于普通高校，为就业到处碰壁，后来就回到了老家。刚进天元锰业公司时只有百十人、一条生产线的锰厂，车间主任似乎看出了他的无奈，满怀信心的说：“小伙子，面包会有的，牛奶会有的，一切都会有的！”
　　天强心情激动的想着厂子里的每一件事情，漫步在夜静如水的城市街道上，微微的夜风在宽阔洁净的柏油路上四处徜徉，轻轻的抚弄每一个靓丽的家园，生怕惊醒这些多梦的居民。走进小区门口，阳台的灯光明亮，他知道母亲和元华都未睡去，等自己回家。想起母亲，内心黯然神伤。两年前在县城买下这四室两厅装修一新的房子，好不容易劝母亲搬进楼房，不是母亲舍不得乡下的土房子和十几亩土田，而是舍不下小儿子小强生前常住的那间小土屋。八年了母亲再忙再累也要把那间屋子收拾一遍，似乎等小儿子回来。搬家的那一天司机及亲戚催促了好几遍，不肯上车，最后还是儿子华仔哭闹着要和奶奶住在一起，母亲才无可奈何离开了老家。看着宽敞明亮的房子，母亲整夜辗转反侧，难以入眠。她想到小儿子小强，要是活着也已经住在这样漂亮的大房子了。
　　弟弟小强，生性活泼，好动，爱赶时髦。天强那年为求职四处漂泊，眼看到大年，却无钱回家，他知道家里为他上学已经债台高筑了，母亲无钱寄他，四处奔走；弟弟把戒烟省下的三百块钱寄给身无分文的远在千里之外的他。那是小强准备过年买皮鞋和牛仔裤的钱，苦苦攒了一年，想像别的年轻人一样穿件时髦的衣服。弟弟为了供他上学，初中毕业后辍学打工，每月都按时寄钱给他。那年腊月二十四经不住牛仔服的诱惑，砸开封冻的河水，想捉鱼卖钱，却掉进冰窟窿里，连个尸体也没找着。一夜之间母亲一头黑发变成银白，痴痴呆呆，随着孙子华仔的出生成长，母亲的精神才大有好转。但一到逢年过节，就不吃不喝静静地坐在屋里独自流泪。幸亏华仔围着奶奶撒娇逗欢，讨奶奶开心，才度过难关。媳妇元华也时时悉心侍候母亲溜公园、逛商场，让她散散心。
　　上楼进门，母亲刚睡下，儿子华仔和衣躺在奶奶身旁，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，妻子半躺在客厅沙发上，昏昏欲睡。见天强进门，站起来要给他端吃的，天强示意她赶快休息，自己则跌进沙发里，端详着这装修一新的房子。他常想着母亲的那一句话：“强子，好好操心厂里的事，知遇之恩，当没齿难忘，不要为我分心，有元华和华仔，妈就知足了。”是啊，厂里给了现在的一切，有何理由不为他尽心呢？自己知道母亲的心病，生活愈好，她愈思念因贫困逝去的小儿子，看着城里那些打扮入时如阳光一样快乐的年轻人，想起牛仔服尖头皮鞋，想起贫穷但快乐的小强，母亲就心痛。妈，您的心病，叫我们如何能解？
　　临近春节，街道上空前的热闹，熙熙攘攘的人流风风火火的办年货过大年。厂子里也忙着给员工组织送礼品、发红包、操办春节文艺晚会。既生产又过年，欢天喜地去上班，天强这几天特忙，妻子元华请假陪婆婆上街办年货，母亲近来也比从前高兴。
　　腊月二十四清早，华大娘起的很早，吃完早点，穿戴整齐想独自出门，元华不放心跟婆婆一块出门，随着人流径直上了百隆商厦二楼，那是高中档服装展销厅，华大娘看着琳琅满目的服装，最后选定一件牛仔裤和一套西装及一双红色的尖头皮鞋，打完折一共880元，华大娘正欲掏钱，元华急急掏出银行卡，让服务员去付账，自己则扶婆婆下了电梯。儿子儿媳妇这几年没少给自己零花钱，隔三差五的给自己硬塞几百块，她又没地儿花钱，衣食住行都有他们全方位照料；华大娘打心眼里高兴，天强的孝顺，元华的善良勤快，孙子的可爱顽皮，但她就是忘不了小儿子小强。
　　吃完午饭，冬天的太阳照在浮着凌冰的河面上，元华驱车来到乡下老屋，打扫干净小强居住过的小土屋后，快步走向不远处小强出事的河畔。今年春早，以往凝重而冰封的河水，此时夹带着白花花的冰块，你争我挤的簇拥着，欢快的跑向远方，华大娘静静注视着翻滚的河水，许久许久，打开包，取出那身新买的衣服，点燃，蓝蓝的火苗和着一股呛鼻的黑烟向河中心飘去……
　　每家每户都笼罩在欢度春节的气氛中，华大娘这几日也特别高兴，喜欢拉着孙子华仔满街道闲转，想吃想花都由华仔决定。
　　大年三十午夜钟声敲响时刻，广场上焰火冲天，鞭炮声久久不绝。看完春节晚会，华大娘笑盈盈的回到卧室，儿子在厂里值班，下午回家吃完饭又匆匆回去，儿媳、孙子三人快乐的吃完年夜饭，她今天精神特别好，竟然一块儿看完晚会。
　　睡在床上，窗外万家灯火，整个城市亮如白昼。华大娘听着炮声，进入沉沉的梦中……
　　小强衣帽整齐的走在大街上，灿烂的笑脸上倒映着整个城市，所有的行人和车辆都停下来观看。华大娘紧追在身后，想抓住儿子，却怎么也撵不上，小强回头，灿烂的笑脸，却步伐坚定的走向远方。“小强，你等等妈，妈一定要抓住你。”华大娘大声叫喊着，向儿子追去，一脸僵硬的笑容……